刀锋_【英】毛姆
当你一个人坐着飞机飞到天上,越飞越高,越飞越高,只有无限的空间包围着你,你沉醉在无边无际的空间里。你是那样的欢乐,使你对世界上任何权力和荣誉都视若敝屣。
拉里,做个好样的,做一个男人应做的事情。人家都在分秒必争地干,你却在浪费宝贵光阴。
不幸的是,一个人想要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却免不了要使别人不快乐。”
你留着作为我们友谊的纪念好不好?你可以把它戴在小拇指上。我们的友谊不需要中止,是不是?”
她的世故使她认定,你假如要在这个世界上混得好,你就得接受这个世界的一套,而且不去做别人明白指出的那种不牢靠的事情。她的崇高原则使她相信一个人的责任就是在一个企业里找一项工作做,靠自己的努力找机会赚上一笔钱,按照符合自己地位的生活标准养家活口,使儿子们受到适当教育,俾能在长大成人之后清清白白地生活,并在死后使自己的妻子衣食无忧。
有些人对做某一件事情具有那样强烈的欲望,连自己也刹不住车,他们非做不可。为了满足内心的渴望,他们什么都可以牺牲。”
“爱情是个很不行的水手,你坐一次船,它就憔悴了。当你和拉里之间隔开一座大西洋时,你会意想不到地发现,在启程以前,好像无法忍受的苦痛,也变得轻微了。”
“‘你为什么到这个混蛋的煤矿来做工?’他问我。 “‘体验一下。’ “‘你是个傻瓜,小伙子,’
听这样一个被自己的世界开除出来的大块头和游民,带着讽刺、怨恨和绝望的口气谈万物的本性,谈与上帝结合后的极乐境界,简直是匪夷所思。
我就像一个躺在黑房间里但是醒在床上的人,忽然看见窗帘上透进一道光线,心里知道只要拉开窗帘,眼前就会展开一片晨光朗照的原野似的。
他的仇恨,他的残酷,都是他的意志对——唉,我不知道你会称它做什么——他的意志对一种根深蒂固的神圣本能的反抗,对自己渴求上帝的欲望的反抗,那个使他害怕同时又使他困惑的上帝。
书房是格雷将来的窝;格雷戈里是靠慕尼黑的阿马连堡宫一间屋子给他的启发来装饰的;除掉没有地方放书籍外,可以说无懈可击。
他根据自己已往的经验指给他看,只要对老太婆献些小殷勤,对名流的谈话,不管怎样腻味,你都洗耳恭听,便是一个举目无亲的人也能钻进社交界。
名门望族的小儿子娶开店人家的女儿并不认为是丢脸。诚然,巴黎是热闹的,但是,这种热闹多么寒伧啊!那些年轻人一味疯狂地追求享乐,都认为再没有比在一家乌烟瘴气的小夜总会,喝一百法郎一瓶的香槟酒,挤在城里不三不四的人里面跳舞跳到天亮五点钟,更有意思的了。烟气、热气、嘈杂声,闹得艾略特头都痛了。这不是他三十年前所认为的精神家园的巴黎。这不是善良的美国人死后进入的巴黎[4]。
他自以为慷慨豪爽;其实是狂妄。他的巨大家财溶化掉了,一天晚上,他发了心脏病。他已经六十多岁,而且一直工作过度,玩乐过度,饮食过度;经过几个钟点的痛苦,他就因冠状动脉血栓形成死掉了。
这时候,他会穿上颜色鲜艳的裤子,红的,蓝的,绿的或者黄的,同时穿上色调相反的汗衫:紫红的,淡紫的,紫褐色的或者杂色的,并且接受人们对这套装束所要求的恭维,嘴边露出一点鄙薄的神情,就像一个女演员听见人家说她扮演一个新角色时演得非常成功一样。
过去的十年,已经缩小一个年轻女子和一个中年男子之间的鸿沟,我不再觉得我们的年龄是那样悬殊了。
我的收入几乎完全同拉里要和我结婚而我不肯的时候拉里的收入相等;那时候,我觉得我们没法子靠这点钱生活下去,而现在我又多了两个孩子。相当可笑,是不是?”
他的裤脚管已经毛了,上褂靠肘腕那儿也有些洞。他的样子和我过去在东方那些港口碰见的贫民一样寒伧。
听着拉里讲话,使人觉得很好受,因为他的声音非常之悦耳,清脆,圆润而不深沉,有种特殊的抑扬顿挫。
我渴想抽支烟,但是不想点。
“可是这种痛苦是天堂啊!
欲望并不是热情。欲望是性的本能的天然结果,它比人这个动物的其他功能并不更重要些。
我对女人的直觉从来就不大相信;它和她们的主观愿望太适合了,使人对它的可靠性不得不产生怀疑。
我从没有想到读书这样有味道过。那些旧作家,他们并不像人们设想的那样乏味。”
便在今天,我读到他向我念的德赛维涅夫人的几封信时,耳朵里仍然好像听见他的可爱声音,仍然看见河水静静流着,看见河对岸的那些白杨树;有时候,我简直读不下去,它使我心里非常难受。现在我认识到这几个星期是我一生中过得最快乐的。
她本来住在天堂,现在天堂失去了,她住不惯平凡人的平凡世界,因此,绝望之余,一头钻进地狱。
只要你不经常在重要场合出现,你就会被人家忘记掉。”
不少有身份的人酗酒,而且喜欢干下流事情。这些是坏习惯,就像咬指甲一样,说它坏,也只能坏到这个地步。我认为,那些说谎、欺骗、残酷的人才是真正的坏人。”
当时,他感到饥饿,魔鬼就来找他,对他说:你若是上帝的儿子,可以命令这些石头变成面包。但是,基督拒绝了他的引诱。后来魔鬼就教基督站在殿顶上,对基督说:你若是上帝的儿子,就跳下去。因为天使受命照应你,会将你托着。但是,基督又拒绝了。后来魔鬼又把他带上一座高山,指给他看世上的万国,说你若俯伏拜我,我就把这一切都赐给你。但是基督说:滚开吧,撒旦。
魔鬼很狡猾,他又来找基督,对他说:如果你愿意接受耻辱,鞭挞,戴上荆棘编的冠,让人家把你钉死在十字架上,你将使人类得救,因为为了朋友牺牲自己的生命,是人所能表现的最伟大的爱。基督中计了。魔鬼笑得肚子都痛了,因为他知道坏人会借了为人类赎罪的名义来干坏事。”
“你认不认为奇怪,一个伊利诺斯州麻汾镇的乡下孩子会有这样的想法?” “路得·伯班克出生在马萨诸塞州的农场,会种出一种无核的橘子,亨利·福特出生在密执安州的一个农场,会发明一种小汽车,拉里并不比他们更奇怪。”
我非得看看它的味道是不是也是这样不可,我想尝一下对我不会有什么影响;我只打算呷一口,接着,我听见一声响,我当伊莎贝儿来了,就一口把酒喝掉,因为我不愿意被她撞见。但是,伊莎贝儿并没有来。天哪,我自从戒酒以后从来没有觉得这样好受过。我的确开始觉得人又活络起来。
人生反正是他妈的,可是,如果能找些乐儿,而你不去享受,那你就是天大的傻瓜。”
就像一个快死的演员,脸上一涂了油彩,踏上舞台,登时忘掉身上的病痛一样,
连和她最亲密的朋友,她也没法不讲人家坏话,不过她这样做是因为她是个愚蠢女人,除了讲人家坏话之外,没法引起人们对她的注意。
一个老朋友,忠厚的朋友。想到他的一生过得那样愚蠢、无益和无聊,使我感觉难受。
我在欧洲读了许许多多的书,见识了不少事情,但是,比我开始着手寻找我要追求的东西时好不了多少。”
他学识渊博,而且肯定知道我什么都不懂,但谈起话来,往往把我当作好像和他一样有学问。对待我非常耐心,仿佛除掉帮助我之外,别无所求。
在天上,飞得高高的,觉得自己成了某种伟大而美丽的东西的一部分。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只知道到了两千英尺以上,我不再是先前那样孤零零的一个人,而是有所属了。这话听上去可能很愚蠢,但是,我实在说不清楚。当我飞到云层以上,看见那些云就像大群绵羊似的在我脚下,我的感受就像和无限合为一体了。”
我不断问自己,人生是为了什么。归根到底,我能够活着只是靠运气;
但是,他们做坏事大都由于遗传,而这是他们无法可想的,或者由于环境,这也是不由他们自己选择的:对于这些罪恶,敢说社会应当比他们负有更大的责任。
我不懂得为什么你们不能设想一个并没有创造世界的上帝,而是尽力而为的上帝,比人类好得多,聪明得多,伟大得多,在和一个不是由他创造的恶斗争,而且说不定最后会战胜恶。
自己忍受恶报比较容易,只要硬挣一点就行;使人不能忍受的是看见别人受苦,而这些苦难看起来往往不是应得的。如果你能够说服自己,认为这是前世作的孽,你可以怜悯人家,可以尽力减轻其痛苦,而且应当如此,但是,你没有理由抱怨或者不平。”
我一直觉得那些宗教的创始人有种使人觉得可悲的地方,因为他们要你信仰他作为得救的条件。看上去好像他们要倚靠你们的信心才能对自己有信心。
如果中午的蔷薇失去它在清晨时的娇美,它在清晨时的娇美仍然是真实的。
我们谁也不能两次濯足于同一的河流,然而,河水流去,继之流来的水仍旧一样清凉沁人。
我要生活在世界上,爱这世界上的一切,老实说不是为它们本身,而是为了它们里面的无限。
我认为一个人能够追求的最高理想是自我的完善。”
你把一粒石子投入池中,宇宙就不完全是它先前那样子。
“可是,我并不要骂任何人滚他妈的蛋;而如果我要骂的话,也不会因为银行里没有存款就不骂。你懂吗,钱对你说来意味着自由,对我则是束缚。”
我把杜松子酒和努瓦里普拉[2]倒出来,搀上少量的苦艾酒;就靠这点苦艾酒把原来是不甜的马地尼[3]从一种说不出名堂的酒变成仙露,连奥林匹斯山上的诸神肯定都会放弃自己的家酿来喝它。
你看,我猜对了;你无异亲手拿刀子割了她的脖子。” “她是坏人,坏人,坏人!我很高兴她死了。”
是那种学术性的文章,但是写得流畅,一点没有初学写作的人往往有的卖弄或者陈腐气。
可是看上去一个人在纽约街上行走,口袋里如果不带一支手枪的话,那将是极端危险的。”
他没有野心,不要名;他最厌恶成为知名人士;所以很可能安心安意地过着自己挑选的生活,我行我素,别无所求。他为人太谦虚了,决不肯使自己成为别人的表率;但是,他也许会想到,一些说不上来的人会像飞蛾扑灯一样被吸引到他身边来,并且逐渐和他的热烈信仰取得一致,认为人生最大的满足只能通过精神生活来体现,而他本人始终抱着无我和无求的态度,走着一条通往自我完善的道路,将会作出自己的贡献,就如同著书立说或者向广大群众发表演讲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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