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演员来说,最难表演的莫过于在家乡的剧场表演了。尤其在五亲六戚聚集一堂时,再有名的演员恐怕也会黔驴技穷吧。 1
我首先在脸上堆满伪基督教徒式的“善意”媚笑,将脑袋向左弯三十度轻轻搂住他瘦小的肩膀, 1
可如果不用“被迷恋上的烦恼”之类的俗语,而使用文学术语“爱带来的不安”的话,忧郁的殿堂就会没事了。想想可真是奇妙的事情。
对人类感到极度恐惧之人,反倒都有一种想亲眼发现可怕妖怪的心理;这就像越神经质、越胆小的人,越渴望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样。
他的伪装是无意识的,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伪装的悲惨后果。
因为在东京我一个人坐电车时害怕见车长,想看歌舞伎时害怕见到站在门口红地毯两旁的门迎小姐,去西餐厅吃饭时怕见到身后等着收拾盘子的侍应生,尤其在结账的时候自己的手特别笨拙。
堀木从不关心听话者的感受,只是不停地释放自己的激情(或许他的激情就是无视对方的存在),一天到晚唠唠叨叨净说些无聊的话,我完全不用担心两个人走累了时陷入尴尬的沉默。与人交往时,我最怕出现那种可怕的沉默,所以天生嘴笨的我才会拼命地插科打诨进行伪装。
就像待在一个没有窗户的冰冷房间里一样,即便外面是一片不合法的大海,我也要纵身跳下去,哪怕最后死去,我也心甘情愿。
我心里很清楚,男人让女人为自己干活是不会惹恼女人的,因为女人一般会很高兴为男人做事。
夜深人静之时,他们常常瞒着二楼的我,一声不响地偷吃荞麦面等好吃的。
“比目鱼”的说法,不,世上所有人的说法,总是转弯抹角,含糊不清。他们总是试图用微妙和复杂的说法逃避自己的责任。 1
那种表情里带着一种近乎轻蔑但又不同于轻蔑的东西。倘若人类社会是一片汪洋大海,那种奇妙的影子就游弋在万丈深渊里。
“一看到你,大部分女人都巴不得为你做点什么呢……因为你总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同时又很会用出色的滑稽表演逗人开心。……有时你又独自一人郁郁寡欢,那模样更是让女人动心啊。”
我居然圆滑世故!莫非在别人眼里,我畏惧他人、躲避他人、搪塞他人的性格,竟与俗话所说的“明哲保身,得过且过”的处世教条表现相同吗?
(不久你就会被世人埋葬的。)
所谓世人其实就是某个人”。
每天面对相同的事情 只需遵从昨天的习性 不要过度欢喜 自然就不会感到极度的悲哀 为了躲开前方的绊脚石 蟾蜍迂回前行
社会。我开始隐约明白了,它的真相就是人与人之间的斗争,而且是当场斗争,人们需要当场取胜。人绝不会服从于他人,就连奴隶也会用奴隶卑屈的方式进行反击。所以,人除了当场决一胜负外,不可能有别的生存方式。虽然人们提倡大义名分,但努力的目标还是个人的,超越了一个人后还要面对另一个人。社会的复杂其实就是个人的复杂。看似浩瀚的大海,其实并不是社会,而是个人。想到这儿,我从对人类社会这一汪洋大海的恐惧幻影中多少获得了一些解放,不再像以前那样漫无止境地生活了。即是说,为了眼前的需要,我多少学得厚颜无耻了。 1
慢慢地,我对世人不再那么小心翼翼了。我渐渐觉得,这个社会也并非那么可怕。
的确,成千上万的细菌在蠕动爬动是正确的“科学”描述,但同时我开始明白,只要彻底抹杀它们的存在,它们也就成了和我毫无关联的、转瞬即逝的“科学幽灵”。
如果每人饭盒里剩三粒饭,那么一千万人一天就会白白浪费好几袋大米;如果一千万人一天节约一张擦鼻涕的纸,就会汇成很大一池纸浆啊。所以每当吃剩一粒米或擦一次鼻涕时,我就会被自己浪费了堆积如山的大米和纸浆的错觉所困扰,仿佛自己犯下了重大的罪孽一样,心情很沉重。其实这些“科学的谎言”“统计的谎言”和“数学的谎言”,不光在计算饭粒,也在粗浅、弱智地处理其他乘除应用题。
这些假设作为“科学事实”被灌输进我的大脑后,我完全把它看作现实并担惊受怕。我觉得自己以前是那么天真可爱,忍不住都想笑。
哪里有真理给我们的指示? 又是何种睿智之光在照耀闪烁? 美丽与恐惧并存于浮世, 软弱的人负起不堪忍受的重荷。
请遥望那漫无边际的天空, 我们乃是其中浮现的一小点。 怎能知道这地球是凭什么自转?! 自转,公转,反转,又与我们有何相干?!
总之,两人一碰面,顷刻间就变成长相和毛色都相同的两条狗,一起在下着雪的小巷里窜来窜去。
罪恶与惩罚,绝无相通之处,是水火不容的两种东西。把罪恶与惩罚作为反义词的陀氏笔下的绿藻、腐败的水池、乱糟糟的内心世界……
难道纯真无瑕的信任是罪恶之源吗?
不幸的人总是对别人的不幸特别敏感。
就因为他温柔的微笑,我便彻底被他们打败,被他们给埋葬了。
我的不幸乃是一个缺乏拒绝能力的人的不幸。如果别人好心劝我干什么而被我拒绝的话,我常常害怕会在对方和自己的心里产生一道永远无法修复的裂痕。
我问神灵:不反抗也是一种罪过吗?
人一旦变成那个样子,就活不成了。”
“都是他的父亲不好。”她漫不经心地说,“我们所认识的阿叶,又天真又乖巧,要是不酗酒的话,不,即使是酗酒……也是个天使般的好孩子啊。”